汤己生:“我的心永远留在雪域高原”
“我的心永远留在雪域高原”
——记安徽省援藏干部、西藏日报社记者部原主任汤己生
光明日报记者 马荣瑞 常河 尕玛多吉
今年1月13日,79岁的安徽籍援藏干部汤己生将自己的6部85本作品捐献给了母校黄山一中。
“希望这些书能让母校的学子们多多了解西藏的发展变化,将来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建功立业。”镜头前,汤己生与母校工作人员留下了一张合影。
常年艰苦的高原工作让汤己生落下了满身病痛,诸如高血压、心脏病等,更不幸的是他还患上了癌症。他要赶在自己身体状况还允许的条件下,把人生的心愿一一完成。
“我这辈子教过书、务过农、当过干部,但最欣慰的是做了一名记者——在西藏日报做记者。”在黄山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面对记者,汤己生平静地说。
“汉族老大哥,留下来再支援我们一下吧”
“小汤,去援藏吧,你条件正合适,三年就能回来。”1979年,在徽州地委(今黄山市委)宣传部,老大姐吴报瑶动员37岁的汤己生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西藏。
“我愿意!”
临行前,汤己生买了一张中国地图挂在家里,用铅笔在黄山太平和西藏拉萨之间拉了一条直线——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家人自己将来的工作地点所在。
汤己生走后,老母亲泪水涟涟:“看看那条线,就是好远的路啊!”
1983年秋,为反映西藏农村改革变化,在山南记者站工作的汤己生决定到旧社会流放犯人的隆子县准巴乡采访。途中,在一条沿着悬崖峭壁修的简易骡马道上,汤己生所骑黑马受惊失控,幸亏陪同的藏族干部用双手紧紧拉住了笼头,惊魂未定的汤己生才幸免跌落悬崖。
“在西藏的采访活动中,好几次都是藏族同胞救了我的命。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要一直走下去。”汤己生说。
下乡的苦自不必说,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连西藏日报机关的办公条件也相当困难。当时,报社排版用的题头、插图等全部要人工手绘,由于高原电波不稳定,电传图片也往往“缺边少角”。在报社,汤己生除了采编稿件,还发挥自己的绘画特长修补照片。那些年,西藏日报版面上很多优雅的标题字体出自汤己生之手。
由于路途遥远,汤己生每一年半才能回家探亲一次。农活老婆一肩挑,家中孩子缺父爱,父母年迈难照料。
“进藏工作我从不后悔,但家里实在是……”援藏几年后,汤己生曾几次考虑调回安徽工作。得知汤己生想走,时任西藏日报社总编辑群觉苦苦挽留:“你的难处我理解,但现在报社的工作离不开援藏干部,汉族老大哥,留下来再支援我们一下吧!”
汤己生的心软了。
就这样,一个“三年”变成了八个“三年”,汤己生把西藏变成了故乡,而故乡却成了远方!
“老汤的报道就像他的为人一样,靠得住”
汤己生常说,记者采写新闻报道,自己先要经受教育。在藏工作期间,汤己生就经历了几次让他刻骨铭心又深受教育的采访。
1998年元月,西藏阿里发生百年不遇特大雪灾,由于信息渠道不通,灾情迟迟不能得到全面反映。经自治区领导指示,西藏宣传部门组织一支由报社、广播、电视记者构成的联合报道组,赶赴阿里采访灾情,并决定由汤己生带队。
当时,年届56岁的汤己生因患有心脏病正在服药,考虑到汤己生的健康状况,阿里地委领导劝他在地区坐镇指挥。但他坚持亲临一线,每到一个县,总要前往至少两个重灾牧民点实地采访,将亲眼所见的灾情写成报道。
在阿里,报道组常常要随救灾队伍半夜出发,沿途“攻雪”——途中高底盘的越野车时常会被大腿深的积雪“顶起来”,这时,必须挖雪开路,推车前行。有一次,3公里的路程,老汤一行走了七个小时,才抵达牧民点。
在平均海拔超过4500米的阿里地区,汤己生一行历时40多天,跋涉7000余公里,踏遍了全地区7个县的受灾点,一篇篇新闻报道迅速引发全社会强烈反响,灾区也迎来了全国各地的关心援助。
然而,没人知道,为顺利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汤己生自己偷偷吃了40多天速效救心丸。
“当记者,你要第一时间出现在新闻现场,只有这样,才能写出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文章。”这是汤己生在新闻工作岗位上始终坚持的原则。
西藏日报社摄影部主任白娟回忆起当年在记者部与汤己生共事的情形曾感叹:“汤主任对待年轻同志的工作失误从来不发火,但对自己的工作却异常苛刻。”
2002年6月,第十一世班禅十三岁寿典法事在日喀则扎什伦布寺举行,在同汤己生共同工作的20多天时间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西藏记者站原站长旺堆也对他印象深刻。旺堆回忆,为准确采写、真实记录一个个珍贵的历史镜头,汤己生在活动现场遇到不熟悉的宗教器物、服饰时,就用速写的办法直接“画”在采访本上,请教相关专家确认后,再写入稿件。
“他不讲虚话,不装懂,”旺堆说,“从标题、内容,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会反复斟酌,老汤的报道就像他的为人一样,靠得住!”
壮丽天河
1998年,西藏日报社统筹策划了“雅江行”系列报道。作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之一,雅鲁藏布江不仅孕育了西藏文明,也见证了汉藏文化的交流发展,在西藏,雅江被尊为“天河”。因此,“雅江行”报道的重大意义不言而喻,而这次挑重担的,又是汤己生。
经过长途颠簸,一个秋日的傍晚,考察采访组在时任仲巴县纪委书记江措的带领下,终于登上了雅鲁藏布江源头——杰马央宗冰川。
到达冰川时,采访组已经用光了携带的饮用水,而夜间贸然前往冰川暗河取水有生命危险。在司机平措的提议下,队员们抽出了卡车水箱里的发动机冷却水,用喷灯煮了些方便面充饥,在寒风剧烈摇晃的帐篷里,大家度过了辗转反侧的一夜。
1998年10月11日,《西藏日报》“雅江行”考察组队员们在海拔接近6000米的雅江正源——杰马央宗冰川,手捧着五星红旗留下了一张珍贵合影,并竖起“雅江源”的标记牌,细心的汤己生还在标志牌背面画上了一尊菩萨。
“当时很多藏族牧民并不认识汉字,但只要看到菩萨画像,他们就知道这块牌子是神圣的,就不会随意触动了。”汤己生解释着,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大苦难必有大感动,在人迹罕至的雅江正源,汤己生用快门定格了一个个壮美的瞬间,同时写就了“雅江行”系列采访的开篇报道——《啊!杰马央宗》。
在藏工作的20多年间,汤己生以记录时代、感受西藏、传递温暖为己任。采访中,他常常“以小学生的姿态出现”,与藏族同胞以心交心,打成一片,很多藏族农牧民群众都成了他的朋友。
“内地干部支援西藏,一点一滴、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党的形象,我们在这里怎么样,党的形象就是什么样。”有着45年党龄的汤己生坚定地说。
永远年轻,永远热爱西藏
“西藏是个美到极致也苦到极致的地方,但支援西藏,没有谁是咬着牙来吃苦的,在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记着的永远是西藏的美,汤老师就是这样。”现任西藏日报社记者部副主任高玉洁这样评价自己的老领导。
20多年的援藏记忆,留给汤己生的不仅仅是那些在烈日下、狂风中、暴雨里与西藏厮守的日子,更有日喀则珠穆朗玛的圣洁,那曲羌塘高地的苍凉,林芝原始森林的雄浑,昌都卡若遗址的神秘,以及布达拉宫的辉煌……
闲暇时,汤己生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记录西藏的美。那些年,在布达拉宫后的龙王潭公园里,人们常常看见汤己生的身影——他因那一株株姿态各异的左旋柳而痴迷徘徊,不禁为之提笔“造像”。
自2003年年底退休离开西藏,汤己生开始自费在深圳、上海等地单枪匹马地办影展、画展,不遗余力地宣传西藏。
2011年,从不抽烟饮酒的汤己生竟然患上了肺癌。在接受治疗的同时,69岁的他依然放不下自己的西藏梦。仅仅一年后,摄影集《大美西藏》就问世了,2019年,汤己生又出版了国画集《山水西藏》。他曾说,自己做的这一切,只是想为去过西藏的人平添些回味,想为打算去西藏的人做点介绍。
“援藏,是雪中送炭的工作,虽然过程中冒了一些风险,却非常值得,即便是把性命丢掉了,我的心也永远留在雪域高原。”说着,汤己生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他分明又看见了布达拉宫后龙王潭公园里,那一株株左旋柳正沐浴着明丽的春光,抽枝发芽……
《光明日报》( 2021年04月20日 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