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极跑马拉松 是她认识世界的方式--大头马
近日,由中信出版社推出的作家大头马的新著《东游西荡》受到广大青年读者的关注。作者在书中融入了自己在世界跑马拉松的复杂经历和情感认知,那些在自嘲与反讽中切换自如的故事,令读者共鸣的同时,引发对生活的思考。
作家大头马生于1989年,写小说和剧本,爱好冒险。她曾著有长篇小说《潜能者们》以及中短篇小说集《九故事》《谋杀电视机》《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等作品。获得过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小说组首奖、澳门文学奖短篇小说组冠军、全球泛华青年剧本创作竞赛首奖、“钟山之星”文学奖年度青年佳作等荣誉。
《单读》主编吴琦对《东游西荡》评价到:有时候我们走很远的路,只明白了一点小道理,或者奔向巨大遥远的世界,只给自己找到一个角落里的座位。不过没关系,大头马的写作劝慰我们,这些冒险最终都收获颇丰,总是值得的。
无论如何,去南极跑马拉松,听起来都是很酷的一件事。近日,大头马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独家专访,讲述了这段难忘的记忆。她坦言,自己一直坚持“拒绝意义,也对抗虚无;有时逃离,却总在出发”。在大头马看来,“行动是偏见的天敌”,只有真正进入到他人生活当中时,才能够获得新的视野,消除偏见,从而在自己的“笔下江湖”里恣意人生。
在南极跑马,印象最深的 竟是挤在帐篷里打牌
出人意料的是,满世界跑马拉松的大头马从小对体育毫无兴趣,开始跑步其实是误打误撞——十年前,一天早上大头马出门发现,被过敏性鼻炎折磨得特别难受的鼻子,跑步时却畅通了。由此她慢慢养成了跑步的习惯。
随着马拉松概念开始在国内普及,大头马所在的跑步圈有人开始参加马拉松。看到大家都在不断提高,自己也越跑越长,她心想“我应该也可以去参加一个马拉松试试”。2014年,人生的第一个马拉松,大头马在上海马拉松完赛。跑完之后,她感觉“好像也不是很难”,于是不知不觉进入到更专业的跑步圈子,参加马拉松比赛也变成很自然的一件事。
大头马坦言,就成绩而言,她的马拉松也就算业余水平。那时候,国内的马拉松比赛还很少,也很难中签。但她本身喜欢旅行,就把目光投向世界马拉松。她第二次跑马拉松,就是去伊斯坦布尔跑的全马。虽然那次全马跑得特别痛苦,“跑了大概五个小时”,但从2015年到2017年,她仍然脚步不停地集中参加了不少世界马拉松比赛,东京、伊斯坦布尔、斯德哥尔摩……直至南极马拉松。
大头马跑南马的一个具体原因,是想加入七大洲俱乐部。要加入这个俱乐部,得在七大洲都完赛过马拉松才可以申请。而且,南极马拉松是南极洲唯一的比赛,是必经的一关。南极马拉松赛一场只有50个名额,为了顺利完成,自称“有完美主义倾向型人格”的大头马提前两年报名锁定名额,又提前一年参加专业训练营,每周去上课。
去南极跑马,大头马直言跟四个中国选手之间的交往最有意思。她印象很深,平时大家都在跑步圈知道彼此,一个认识的朋友2015年去跑了南马,他是第二个完赛的中国选手,第一个来自台湾。本来大头马心里想“我2016年去就是第三个完赛的中国选手了”,谁知2016年跑南马的除了她还有四个中国选手参加。进到2016南马微信群,她有种“不像去跑步的,更像是参加了一个长江商学院项目”的感觉,“一想到只有自己是花了大部分积蓄去参加这个比赛,心里莫名惆怅”。
在到达智利最南端的达蓬塔汇合时,主办方要检查装备,还要开很多会,宣布注意事项。然而除了大头马,另外四人几乎没有一个人按照主办方的规定行事。这时候,大头马心里对同伴的“偏见”达到了顶峰。当时负责检查装备的理查德是一个闻名世界马拉松界的传奇人物,有一天,他发了火,语气严厉地通知所有中国选手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出现。四位选手在微信群里紧急商量了几分钟,委任大头马作为“小队长”代表中国选手过去。这件事也成了大头马情绪的转折点:一方面,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才是自由散漫惯了的人,却被动承担了小队长的责任;另一方面,她渐渐发现,和自己的偏见不同,那四个队友性格很好,洋溢着生机,自己非但生不起来气,还不自觉地同他们亲近起来。
等到终于要飞南极的那天,所有人到达机场后,还要等待适合飞行的天气状况。无聊之际,一个队友提议,等也是等,不如打牌。然后他们还真就在机场买到了两副扑克牌,“当时的画面很奇妙,其他世界各国的选手一本正经在一旁等,我们四个人在那儿热火朝天地打扑克。”大头马笑言:“一开始我还觉得有点丢脸,没想到,打着打着,之前的不快烟消云散,很自然地融入其中了。接下来的南极旅程里,很多时候,我们都挤在帐篷里打牌度过。一张床坐两人,面对面。几个人穿着笨重的外套、裤子和靴子,热火朝天地打着扑克,丝毫不理会帐篷外的极地奇景。”每当想到这一幕,大头马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跑完这场比赛,我跟他们产生了战友般的感情。”
在如此不值一提的生命里 应该做一些稍微值得一提的事
终究,那场南极马拉松比赛,大头马是最后一个到终点的中国人。直到现在,她依然记忆犹新:当时是11月份,南极的夏季,气温在零下15摄氏度左右。“大家基本的装备就是穿三层衣服,里面一层保温,中间一层是加绒的衣服,外面是一件冲锋衣,跑了没多久,三层衣服就全部湿透了,跑完一圈我还回到营地换了一下衣服。”她印象很深,后半程跑得非常痛苦,而且开始有了恐惧感。南马的补给站很少。到了最后5公里,很难遇见其他选手,“真的寒冷极了,很怕自己会失温。那种很灾难般的画面已经在脑子里浮现出来了。目力所及,除了雪地什么都没有,就像一个外星球,生命在此沉寂。感觉跑了没多久时,就前后一个人都没有了,我是非常孤独地带着一种求生的本能在跑。”
但很快,大头马抬头看见一个巨大的星球,在离自己非常近的地方:“那是怎样的一轮太阳啊!它一动不动却不由分说地辐射着、展现着自己的强大。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万物之源的意思。我不受控制地开始流泪,既非感动,也不是难过,可能是臣服。我心想,人类何等不值一提。我又想,在如此不值一提的生命里,应该做一些稍微值得一提的事。”
大头马直言,跑马拉松那几年她在做编剧,感觉压力特别大,在两个项目之间,总要“出去释放一下”再回来投入现实。她还记得在斯德哥尔摩跑马时,因为压力太大了,而且那一路上发生的事跌宕起伏,自己哭了好多次。最崩溃的一次,她在大巴车上号啕大哭,整个车厢的气氛被她压制在一种“大家想高兴又不敢高兴”的尴尬气氛中,“直到开跑前一天,我还坐在一间咖啡馆里哭。第二天早上还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跑。但跑完之后,特别是看到冰岛令人惊叹的景色,整个人就很开心了。”
在旅途中,大头马开始有计划地以一种比较严肃的文学方式写所见所思。“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是怎么去看待世界的,我想写一些以我为中心认识世界的方式,以及我的一些个人思考和表达。”
事实上,大头马很早就开始了写作。小学一年级家里有了一台386电脑,她就开始用电脑打字,第一篇发表在报纸上的作品,是小学三年级写的一则笑话。上初中后,她开始迷恋电影,疯狂看电影,写了不少影评,时常有编辑来跟她约稿。
有意思的是,大头马从来都写不好作文,语文成绩也不能说有多好。她从开始写文章就用大头马这个笔名,一直到现在:“学校的同学老师从来都不知道我是一个一直在外面发表作品的人。”
第一次接触大头马的人,都会问她为什么叫大头马这个名字?还有不少细心网友问她,著名儿童文学《超级女生大头马》里的大头马是你吗?得知她就是那些作品里的原型人物,大家都惊叹:原来曾经风靡全国中小学校园那个古灵精怪的“大头马”,就在眼前!随即也会对她独自到南极跑马这件事多一份了然。
大头马笑言,从小到大家里对她都是放养,“我就像一个孤儿一样成长”。因为妈妈在报社工作,“我从小就是在报社长大的”。小时候她对报社非常熟悉,跟所有的编辑、记者也都很熟,“经常我妈不在班上,我就一个人跑到报社去。我特别爱待在新闻热线部,会很关注他们接热线,哎,又来了一个电话、讲一个什么事……”大头马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要先看报纸,“从一版看到最后一版,连中缝都要仔细看”。
大头马直言不讳地说,“报社是我成长的重要底色,潜移默化中使我敢于冒险,而且我特别喜欢跟人打交道,跟形形色色的人、跟各个社会层面的人打交道。”
小学就是网民 每年重读金庸
别看大头马年纪不大,但她自诩“可能是中国最早一拨互联网用户”。1998年,互联网刚刚进入中国时,还是小学生的大头马就冒充自己是大学生,经常去新浪聊天室里聊天。到了四五年级,她开始频繁触网,当时就觉得,“哇,这互联网太神奇了!可以在网上看到这么多东西,还可以在聊天室认识这么多人。我的打字速度就是在聊天室聊天练出来的。”
过早进入社会的大头马,过着跟同龄小朋友完全不一样的童年。在学校,她循规蹈矩。一旦放学,就像是走出了哈尔的移动城堡,“放学之后同学问我去干吗?我经常说我今天有饭局。”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2002年注册的天涯论坛,在上面认识了很多网友:“年龄普遍都大我十几岁,他们也变成了我现实中的朋友,直到现在都是好朋友。”
当时只有十二三岁的大头马,亲历了天涯、西祠等网络论坛的黄金时期,对那个年代的互联网氛围印象很深。“那时候大家彼此带着极大的好奇,特别认真地参与讨论。身处其中,我在阅读、文学方面受到很深的滋养。”至今,很多往事令她想起来就忍俊不禁:“大家在现实中聚会,他们谈天说地,我就在旁边写作业。我上大学,他们还给我寄吃的。”
她觉得21世纪初的互联网很像金庸的武侠世界,“一群江湖侠客行侠仗义,心无旁骛”。和大头马聊天,也能明显感到她身上有一种侠义之气。她直言金庸的小说也是自己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抹底色:“我小学就读完了金庸的所有小说,一直到现在,我每年都会重读他的小说。”她甚至觉得,金庸的小说就像一个避风港,每每心情不好,就会拿起一本开始读。
慢慢长大的岁月里,大头马一度拼命寻找那些她想象中朋友的影子,夏雪宜、任盈盈、程灵素、桃谷六仙,他们都在哪儿呢? “我对人的认识,我怎么去评价一个人,以及我自己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都是金庸的小说教给我的。我觉得人生就应该是像一个侠客一样,不断地在行走,靠自己的脚步去丈量世界、去认知世界。我甚至觉得,金庸构建的那个江湖世界,可能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在动物园当志愿者 深入刑警队实习
2019年,大头马三十岁,做完一个令人身心俱疲的影视剧项目后,她暗暗发誓,“三十岁之后再也不要为别人打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原本计划花比较久的时间出去玩一阵,但疫情令她慢慢失去了对旅行的热情。待在家里,生活的重心便很自然地变成了写作。
现在和未来,大头马更愿意深入一个行业或一个地方,开启自己新的写作计划。大头马对写作始终抱有一种使命感。她坦承愿意为了写作放弃世俗层面的东西,甚至觉得“生命是藉由写作来表达的”。也因此,她为自己制订了一系列非虚构写作计划。
作为一个一定要跟社会保持接触、一定要活在人群中的人,大头马觉得“一定要听到新鲜的对话”,写出来的东西才可能真实而不僵硬。
两三年前,她在刑警大队待了一年,近距离接触现场勘察工作,积累了大量一手资料。出了两三本书之后,她越发体会到写作的乐趣。不管是案头工作还是田野调查,脑子里同时会有很多点子,“那些念头就像种子一样,自然生长,到了某个时刻,成熟了,我就把它写出来。”
颇具行动力的她不断尝试体验各种行业,打通与社会的联通。最近,大头马在南京红山动物园做志愿者,跟着专业的饲养员打下手,比如洗碗、切菜,帮着处理动物的食材。这些简单的工作,却令她乐此不疲,感觉收获很大,“我其实一直想写一个动物园主题的非虚构,但博物学是我需要补充的短板,而且专业饲养员是我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虽然待的时间不长,大头马却感叹学到了很多知识,很佩服那些专业的饲养员。有一天,在红山动物园的北门湖,一名专业野生动物救助人问大头马:“你看这片湖中的水鸟,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个提问引发的一次长谈,对她触动非常大,“通过他们的眼光,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在此之前,那些东西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一刻,一个多姿的生态世界在她眼前徐徐展开,一种久违的情怀在她心底涌动。
文/本报记者 李喆 供图/大头马